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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童讀物亂象橫生 我們的孩子都在讀什么?
來源:芥末堆看教育 發(fā)表于2022-05-31 21:07:36 編輯:沫曉朵
摘要: 原標題:兒童讀物亂象橫生 我們的孩子都在讀什么? 米小圈拍劇了。這個臉蛋圓圓,頭頂支棱起一撮閃電形頭發(fā),貪吃又貪玩的小孩,在賣出17億碼洋,擁

  原標題:兒童讀物亂象橫生 我們的孩子都在讀什么? 

  “米小圈”拍劇了。這個臉蛋圓圓,頭頂支棱起一撮閃電形頭發(fā),貪吃又貪玩的小孩,在賣出17億碼洋,擁有《米小圈》雜志,又登上戲劇舞臺后,今年5月9日,少兒情景喜劇《米小圈上學記》正式殺青。

  《米小圈上學記》是兒童文學作家北貓專為小學生創(chuàng)作的故事,在故事里,米小圈把上學時的趣事、煩惱一一記錄下來,這是一個孩子在學校成長的點滴經(jīng)歷。因為敘事詼諧幽默,貼近真實生活,成為少兒群體中的現(xiàn)象級暢銷書和爆款IP。但就在一年多前,《米小圈上學記》還曾在一些地方遭到下架處理,理由是書中含有“給同學起外號”“希望同學當不上班長”等內容,有些家長覺得對孩子影響不好。

  不乖、任性、調皮搗蛋……“米小圈”是典型的“頑童”形象。在已有300多年歷史的世界兒童文學長河中,“頑童”是最典型的形象之一,其中的代表彼得·潘,影響力已逾百年,“長襪子皮皮”也快要80歲了。中國兒童文學第一代“頑童”皮皮魯,誕生于1981年,自那時起,中國的成年讀者,對于“頑童”的爭議,幾乎從未間斷過。

  如果說,1922年葉圣陶書寫的《稻草人》是中國童話的開山之作,那么從悲愴無力的“稻草人”“小兵張嘎”式的小英雄再到頑皮開心的“米小圈”,中國兒童文學已經(jīng)走過了整整一百年歲月。這百年間,兒童文學的面貌與歷史進程息息相關,它是中國社會發(fā)展投射于精神上的側影,也被認作中國進入現(xiàn)代社會的因素與標志,這更是中國兒童文學不斷尋找、不斷建構自我獨特藝術身份與面貌的一百年。

  與悲劇同眠的稻草人

  百年前的那個春末夏初,正在商務印刷館旗下尚公學校當教員的葉圣陶給《兒童世界》主編鄭振鐸寫了封信,信中言談流露出些許擔憂:“今又呈一童話,不識嫌其太不近于‘童’否?”

  隨信附上的童話名為《稻草人》。故事通過一個田野間稻草人的眼睛,觀照世間的悲苦,稻草人雖富有同情心,卻只能站在原地,最終,在內疚感與無力感間糾結的稻草人“倒在田地中間”,與悲劇同眠。

  即便是在原創(chuàng)童話還處于空白的1922年,《稻草人》的問世也引起了文學界的爭論:這樣一部帶著深摯的成人凄切和失望呼聲的作品,是不是適合兒童?那時,中國雖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童話,卻已翻譯出版了不少世界童話名作。

  早在1910年,亞米契斯的《愛的教育》就曾有過包天笑譯本,十年之后,教育家夏丏尊又將其重譯。夏丏尊曾借此書反思對兒童的教育過程,孩子們是在生活中學習成長的,而非課本。

  1919年《新青年》雜志6卷1號上,刊登了由周作人翻譯的安徒生童話《賣火柴的小女孩》。1925年,人們同樣熟悉的安徒生童話故事《天鵝》(今譯《野天鵝》),曾由冰心翻譯,刊登在當時最重要的文學刊物《小說月報》上。1926年,《小說月報》還曾將第16卷8號、9號定為“安徒生號”,刊登了《老人做的總不錯》《豌豆上的公主》《牧羊女郎和打掃煙囪者》《鎖眼阿來》《燭》等。這些我們如今耳熟能詳?shù)耐?,就這樣紛紛在一百年前就有了中文版本。從那時起,相對于成年人的讀物,中國對于童話和童書的引進就一直更加緊隨世界,有著更加寬廣的眼界和胸懷。

  1980年,葉圣陶回憶自己的童話創(chuàng)作時說:“五四前后,格林、安徒生、王爾德的童話陸續(xù)介紹過來了。我是個小學教員,對這種適宜給兒童閱讀的文學形式當然會注意,于是有了自己來試一試的想頭。”

  在中國還尚無原創(chuàng)兒童文學時,周作人已經(jīng)提出“兒童為本位”的見解,他是中國第一個提出此思想的學者。1920年,他在《兒童的文學》一文中說:“以前的人對于兒童多不能正當理解,不是將他當作縮小的成人,拿‘圣經(jīng)賢傳’盡量灌下去,便將他看做不完全的小人,說小孩懂得什么,一筆抹殺,不去理他。”與教育作用相比,他認為兒童文學的游戲精神和想象力更為重要。

  圖片來源:pixabay

  周作人的思想受到當時世界童話創(chuàng)作的影響,在“五四”前后,兒童文學的概念還比較單一,童話即兒童文學。童話這一文學形態(tài)誕生于17世紀,由歐洲“文藝復興”運動推動產(chǎn)生,西方童話在經(jīng)歷了《鵝媽媽的故事》《格林童話》等脫胎于民間文學的孕育時期,以安徒生、王爾德為代表的文人獨立創(chuàng)作發(fā)展期之后,經(jīng)過200年成長,已經(jīng)進入繁榮期,種類多樣,開始出現(xiàn)以瑰異想象力為特點的幽默游戲之作。例如英國作家劉易斯·卡羅爾于1865年創(chuàng)作出版的《愛麗絲漫游奇境》,它打破了在此之前以啟蒙主義為宗旨的兒童文學傳統(tǒng),1921年由語言學家趙元任譯成中文并出版,被周作人稱為“絕世妙文”。

  “但任何文學創(chuàng)作,不可能脫離時代背景和那個寫作當下的社會環(huán)境,兒童文學也是如此。”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原副社長、出版人孫建江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。上世紀20年代初,中國內則諸侯割據(jù),外則列強環(huán)伺,農(nóng)村經(jīng)濟凋敝,《稻草人》書寫的正是中國農(nóng)村風雨飄搖的人間百態(tài)。

  1922年6月,《稻草人》在《兒童世界》周刊五卷第一期一經(jīng)發(fā)表,就引起極大反響,被譽為“中國的快樂王子”(《快樂王子》為王爾德知名童話作品)。魯迅評價:“《稻草人》是給中國的童話開了一條自己創(chuàng)作的路的。”鄭振鐸也發(fā)表文章說:“我想,把成人的悲哀,顯示給兒童,可以說是應該的。他們需要了解人間,正如需要知道地理和博物知識一樣,我們不必,也不能有意地去防阻他們。”

  在《稻草人》之前,葉圣陶已經(jīng)在《兒童世界》發(fā)表過一些童話試水之作,由于影響力遠不及《稻草人》,且第二年商務印書館將葉圣陶全部童話作品匯成童話集出版時取名《稻草人》,因此,《稻草人》被公認為中國兒童文學的開山之作。這部充滿詩意童話意境又融入了現(xiàn)實主義內核的作品,對之后幾十年的中國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生了長遠而深刻的影響,成為很長一段時間兒童文學的主導風格。

  站在百年后回看,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原副社長、出版人孫建江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在中國,自覺意義上的兒童文學萌發(fā)于五四新文化運動,新文化運動本身就擔負著喚醒國民的教育性,而中國的文化傳統(tǒng)歷來注重“詩教”“文以載道”,再加上中國近代特殊的歷史背景,中國兒童文學自誕生之日起,就肩負著相對沉重的現(xiàn)實主義主題,教育型作品貫穿了整個百年中國兒童文學。

  在葉圣陶之后,不少作家加入了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,例如沈從文和陳伯吹相繼模仿《愛麗絲夢游奇境》寫下了《阿麗思中國游記》和《阿麗思小姐》,鄭振鐸和茅盾也都寫過童話故事。

  進入上世紀30年代,左翼文藝運動給兒童文學注入了新鮮血液,再次形成五四運動之后外國兒童文學作品的引入高潮,一批專事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的作者步入文壇,其中成就最大者要數(shù)張?zhí)煲怼?/p>

  1933年,張?zhí)煲沓霭嬷袊谝徊块L篇童話《大林和小林》。故事中的大林一心想當富翁,最終成為寄生蟲,好吃懶做地死在了金子堆中。勤奮的小林在工廠做工,和小伙伴一起打死了資本家,過上幸福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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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部童話和1936年出版的《禿禿大王》顯然都不可避免地具有相當明顯的教化意味,可以說是以孩子的口吻敘述社會的黑暗與不公平,卻并不因此有損于藝術價值。張?zhí)煲碜髌返墓P調相當詼諧幽默、辛辣諷刺,《大林和小林》中的“唧唧王國”極具夸張,千奇百怪的童話形象帶給世間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幻世界,區(qū)別于葉圣陶童話中詩意的“靜美”。

  張?zhí)煲碜髌贰抖d禿大王》

  后來的“童話大王”鄭淵潔曾在文章里提到張?zhí)煲碇谒挠绊懀?ldquo;我在小學二年級時看張?zhí)煲淼摹洞罅趾托×帧泛汀秾毢J的秘密》,如醉如癡。《大林和小林》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三本書之一。如果我兒時沒有看到《大林和小林》,我今天不可能靠寫童話謀生。”

  張?zhí)煲碜髌贰秾毢J的秘密》

  進入30年代,葉圣陶出版了第二本童話集《古代英雄的石像》,如果說在第一本童話集《稻草人》里,還有類似《小白船》那樣唯美溫情的作品,那么到了第二本,葉圣陶的所有童話則完全轉向教化功能。

  此時,兒童文學作家們似乎與周作人提到的“兒童為本位”越走越遠,但正如孫建江所說,“乃是社會現(xiàn)實所致”,人們并非忘記了中國童話甫一出現(xiàn)時那場要教化還是要游戲的爭論。事實上,這個議題始終伴隨著后來的每一代作家和評論家,他們在不同的時代里,始終思考、討論并摸索著。只是在30年代的中國,正面臨民族存亡,“兒童本位”更像一個美好的理想,埋藏進了文學土壤的深處,靜待春天。

  小英雄與好孩子

  1955年9月,《人民日報》發(fā)表過一篇社論:“少年兒童讀物奇缺,種類、數(shù)量、質量都遠遠不能滿足少年兒童的需要……我們有必要向作家們、編輯們、出版發(fā)行工作者們提出要求:要更多地注意少年兒童讀物的創(chuàng)作、出版和發(fā)行工作吧!”步入上世紀50年代,政府提倡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與出版,在繼承民國時期創(chuàng)作積淀的同時,兒童文學被賦予了新的要求。

  “后面‘站住,站住!’兩聲喊,‘啪’的就是一槍,子彈在腳下哧的穿了一道溝,小嘎子一個箭步,躥進了街筒子。又跑幾步,幾條影子一晃,胡同里又閃出三個鬼子。小嘎子一急,撥頭撞進了一家大門……”這是1958年,徐光耀創(chuàng)作的《小兵張嘎》。

  徐光耀作品《小兵張嘎》

  那個時代的人們,內心深處渴望重建受創(chuàng)傷的記憶,也充滿昂揚的勝利激情,時代的氣氛落在兒童文學中,結晶成“陽光、春天、燕子、海浪、樹苗”等洋溢著蓬勃活力的詞匯?!缎”鴱埜隆贰缎∮螕絷爢T》《小英雄雨來》……一批批兒童形象以“小英雄”“小智者”的身份出場。這些“小英雄”不但參與成人世界里的斗爭,且擁有超越成年人的能力,他們身上承載著民族家國的想象。

  王愿堅作品《小游擊隊員》

  隨著這些新的題材和內容出現(xiàn),兒童文學的類型已經(jīng)不拘泥于童話,小說、劇本、兒童詩一起豐富了這個文學類型。此時的葉圣陶,專注于教育,不再進行文學創(chuàng)作。曾借童話寫出社會黑暗的張?zhí)煲?,作品中已?jīng)充滿明亮的色彩,1952年和1958年,他又接連創(chuàng)作出了新的代表作《羅文應的故事》及《寶葫蘆的秘密》。兩部作品都有嚴肅的命題,帶著明確的“立人”目的,但是,在主人公身上,出現(xiàn)了“頑童”的影子,這是中國“頑童”的雛形。

  管樺作品《小英雄雨來》

  “頑童”是兒童文學中最為典型的形象,是對聽話“乖孩子”形象的反抗,他們身上最突出的特質為快樂、力量和自由精神,那是在走向“社會人”之前,“自然人”所具有的生命基因、力度與天性。整個世界兒童文學史中,第一個“頑童”誕生于1876年馬克·吐溫筆下——《湯姆·索亞歷險記》。之后,最廣為人知的“頑童”是英國作家詹姆斯·巴里于1904年創(chuàng)作的《彼得·潘》,這個拒絕長大的小男孩,和他的朋友們住在順著右手邊第二顆星一直飛就能抵達的“永無島”,與代表著成年及現(xiàn)實社會的“虎克船長”永遠作戰(zhàn),擁有無盡的游樂與童年。可以說,頑童形象是對兒童本位思想的踐行。

  張?zhí)煲砉P下的小學生羅文應,憧憬解放軍中的炮兵,但是他貪玩,放了學就忍不住遛市場、逛玩具店、看街邊盆子里養(yǎng)的小烏龜,時代要求少年必須有理想有目標,于是最終在解放軍叔叔和全班同學的幫助下,他管住了自己,養(yǎng)成按時學習、勞動和休息的好習慣?!秾毢J的秘密》中的王葆,愛幻想,喜歡出風頭,他偶然得到一個神奇的寶葫蘆,寶葫蘆幫助他奪得比賽獎杯,惡作劇捉弄老師同學,經(jīng)歷很多事后,他最終扔掉了寶葫蘆。這些閃現(xiàn)了“頑童”特質的形象,最終無一例外都改掉“缺點”,成為好孩子。

  兒童文學理論家劉緒源曾撰文寫過,“頑童”是兒童文學的重要母題。而“被改造的頑童”代表了創(chuàng)作者所推崇的“教訓主義”兒童觀——即將孩子當作一件沒有完成的作品,需要成人按照自己的人生設想來教育。“改造頑童”也是世界兒童文學曾走過的階段,例如1880年意大利作家卡洛·科洛迪發(fā)表的《木偶奇遇記》。

  兒童文學觀無法獨立存在,它與兒童教育以及兒童心理學的觀念幾乎同步發(fā)展。“兒童就是兒童,他們有著不同于成人的特點和需要,也有獨立的價值與人格”,這種以兒童為中心的現(xiàn)代教育觀,盡管在上世紀20年代就由“中國現(xiàn)代兒童教育之父”、師從杜威(現(xiàn)代教育學創(chuàng)始人之一)的教育學碩士陳鶴琴提出過,但要到很久以后,才慢慢被人們真正接納和認可。

  盡管育人是當時兒童文學的主導思想,但教育型作品也同樣可以生動有趣,孫幼軍的《小布頭奇遇記》、嚴文井的《“下次開船”港》、金近的《小鯉魚跳龍門》……直到今天仍然擁有讀者。

  與此同時,在一群小英雄和乖孩子中,也有人在嘗試突破“教育童話”的創(chuàng)作模式,回歸“兒童本位”。1956年2月,一直從事兒童文學翻譯和兒童詩創(chuàng)作的任溶溶在一間咖啡館里,寫出了《沒頭腦和不高興》。這部作品是中國第一部“Nonsense”風格的童話。在幾十年后,重新為任溶溶出版這部童話的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編輯陳力強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解釋說,“Nonsense類型由《愛麗絲夢游奇境》開創(chuàng),講究‘無意義’,但這并非字面上的‘無意義’,而是不刻板地講道理,充滿游戲精神,荒誕幽默,情節(jié)離奇,不遵循常理。這種類型不常見,越往現(xiàn)代,Nonsense作品在兒童文學中的比重才一點點大了起來。”

  這樣的嘗試在上世紀50年代是超前的。“任溶溶的兒童文學觀明顯超前于他的同時代人,甚至超前于諸多后輩兒童文學作家。”孫建江評論說。

  只是,探索還沒來得及深入,“童心論”和“兒童本位論”遭到批判,兒童文學出現(xiàn)“三突出”原則,即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,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,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。在“創(chuàng)作公式”中,兒童文學重又歸于沉寂。

  圖片來源:unsplash“頑童”現(xiàn)身

  1977年初夏,已經(jīng)離開兒童文學工作崗位多年的任溶溶突然接到一個電話,電話那頭是當時上海《紅小兵報》 (后改名《少年報》)負責人李仁曉。李仁曉在電話中約他為報紙寫一首與兒童生活有關的諷刺詩,“活躍活躍兒童文學的空氣”。任溶溶后來回憶:“對于我這個久已噤若寒蟬的人,這電話猶如一聲春雷,使我終生難忘。”

  一年之后,任溶溶等兒童文學作家,等來真正的春雷。1978年10月,全國少年兒童出版工作座談會在江西廬山召開,被人們稱作兒童文學的“廬山會議”。200多位兒童文學作家、翻譯及出版、理論工作者一起上了廬山。會議中,他們把兒童文學大致分為了“熱鬧派”和“抒情派”,無論哪一派,他們都在尋求那個年代最常提到的“突破”和“創(chuàng)新”。

  很快,如同當時的整個中國文壇一樣,一批長期擱筆的老作家和中年作家的名字,又陸續(xù)出現(xiàn)在了北京、上海等地的兒童文學期刊上,他們終于又有機會思考并爭論中國兒童文學的終極問題。1979年,作家、出版家魯兵在《小百花》上發(fā)表文章,他認為,兒童文學是教育兒童的文學,兒童文學作家也必然是兒童教育者,文學和教育不能割裂開。隨后,當時還是青年作家的曹文軒寫文質疑道:“文學當然具有教育作用……但,我們過去把教育作用強調到了 化的程度……甚至將教育性看成了文學的 屬性。”后來劉緒源、方衛(wèi)平等理論家也加入了論爭。年輕一代作家就在辯駁與質疑中成長起來。

  同樣是1979年,一個在水泵廠工作的年輕人,在9月出刊的《兒童文學》發(fā)表了童話處女作《黑黑在誠實島》。盡管多年后,他說并不喜歡這部處女作,因為其中說教味道太濃,但正是這部作品的發(fā)表,讓他從此踏入文壇。這個年輕人叫鄭淵潔。

  也在這一年,瑞典童話之母林格倫的作品被任溶溶譯介到中國,她筆下無論是長襪子皮皮、淘氣包埃米爾、小飛人卡爾松,還是瘋丫頭馬迪根、綠林女兒羅妮婭,個個都是堅強自信、充滿活力和野性力量的頑童。她的作品曾引領世界童話的藝術空間又前進一步,在80年代初中國兒童文學界正在爭論之際,也打開了人們的眼界。

  1981年2月10日正月初六下午,已經(jīng)發(fā)表一些作品的鄭淵潔趴在家中一張寫字臺上,一個和他學生時代一樣學習成績不好卻善良淘氣的小男孩形象出現(xiàn)在他腦海里。這天下午,他開始嘗試描繪這個男孩的故事,不過只寫了幾百字,2月11日,他進入狀態(tài),這個男孩開始拽著他走,上天入地,縱橫捭闔。

  皮皮魯誕生了。中國的“頑童”在經(jīng)歷被忽略、被改造之后,終于解放,正式登場。鄭淵潔回憶說:“我已是身不由己,被動地跟著皮皮魯走。每天寫到直至感到惡心、四肢無力才放下筆。”2月15日,短短幾天他完成了《皮皮魯外傳》,共計3萬字。從此,膽大頑皮的皮皮魯在一個又一個神奇冒險的故事里,和妹妹魯西西陪伴了讀者40年。

  1985年,鄭淵潔創(chuàng)立《童話大王》月刊,這本刊物只有他一個作者,36年來,他每天清晨4點半起床寫作,無一天中斷。這本刊物出刊將近500期,總發(fā)行量超過了2億冊,直到今年1月才停刊。

  圖片來源:unsplash

  皮皮魯、魯西西、舒克、貝塔、大灰狼羅克……一個個經(jīng)典童話形象和故事數(shù)次把鄭淵潔送上作家富豪榜榜首,他成為兒童文學界第一個成功出圈的作家。鄭淵潔反對應試教育,反對傳統(tǒng)教育的功利性,主張教育就是要發(fā)現(xiàn)每一個孩子的長處。現(xiàn)實里,總是難以得到老師和家長認可的“差生”,在鄭淵潔的童話中,收獲了接納與鼓勵。浙江師范大學兒童文學研究中心教授、兒童文學評論家方衛(wèi)平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:“鄭淵潔童話的成功,就在于他的藝術思考和創(chuàng)作不是基于成人的立場,而是真正把兒童置于兒童文學活動的核心地位。”

  回憶起80年代,方衛(wèi)平至今還感到懷戀,那個時代,一大批年輕作家與鄭淵潔一起,用類型豐富的作品“以毫不猶豫、毫不講理的方式,撐破了傳統(tǒng)兒童文學單一局促的藝術格局和面貌,程瑋的《白色的塔》、班馬的《魚幻》、冰波的《那神奇的顏色》……中國兒童文學終于開始了真正的交響樂”。

  根據(jù)全國出版業(yè)統(tǒng)計公報,1977年,全年出版兒童讀物才192種,平均每13個孩子才有一本書。到1983年,已經(jīng)達到每年3900種,發(fā)行7200多萬冊,1998年已有6293種,2.43億冊。

  90年代初,不少理論研究者注意到上海作家秦文君的風格出現(xiàn)明顯改變,80年代她的小說《老祖母的小房子》《四弟的綠莊園》等,文字內斂,情緒凝重,屬于中國傳統(tǒng)兒童文學風格。1991年,她發(fā)表長篇小說《男生賈里》,這個描寫初一男生的校園生活故事輕松幽默又風趣,講述生活中普通孩子的平凡小事,這部作品很快風靡一時,囊括了中國兒童文學界各種獎項,并改編成影視劇。緊接著,秦文君又創(chuàng)作了相似風格的系列作品《女生賈梅》。這兩部作品使人們把目光投入校園,校園主題逐漸成為中國兒童文學的一個分支類型。

  在方衛(wèi)平看來,秦文君的轉型具有象征意味——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家經(jīng)歷了創(chuàng)作上的“自我實現(xiàn)”后,開始呼應面向讀者、面向市場的時代訴求。“這樣的轉型,很可能是中國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一次重要的向著童年美學的回歸。同時,兒童文學作品開始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化商品,同時具有商品和藝術兩方面的屬性。”

  兒童內容市場:繁榮與問題

  人們說:文學衰落了。進入互聯(lián)網(wǎng)高速發(fā)展的21世紀,再讀一本厚厚的書,實在太難。但是兒童文學卻進入前所未有的黃金期,只是兒童文學的邊界開始模糊,它與其他文學、藝術、媒體融合交互,被更加包羅萬象的“少兒讀物”或者說“少兒出版物”所取代。

  2001年,上海譯文出版社童書中心主任趙平剛剛進入出版界,中國第一代獨生子女開始成家立業(yè),由此帶來的兒童觀與現(xiàn)代教育觀念的演進讓她印象極深。那時,親子閱讀、睡前故事等概念正在流行,與上一代人的放養(yǎng)式養(yǎng)育不同,年輕的爸爸媽媽們對兒童讀物燃起空前熱情。上世紀30年代開始在西方發(fā)展起來的繪本,大規(guī)模進入中國。

  21世紀初,一本全球現(xiàn)象級兒童文學作品的問世,更是帶動起童書成為近年出版市場上最大的熱門領域。2000年10月,中國小讀者第一次認識了頭上有道疤的男孩“哈利波特”,在首發(fā)日的第一個小時,最初引進的《哈利波特》前三部就賣出了2500冊。迄今為止世界印刷出版史上最暢銷童書的問世、新一代父母對兒童出版物的渴求,以及兒童對家庭消費影響力的加強,共同將兒童讀物推成了兒童消費的最重要內容。

  在博洛尼亞、法蘭克福、倫敦、阿布扎比等世界各地的童書展上,來自中國數(shù)量龐大的出版人、書商接踵而至。趙平參加過其中一些,她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中國書商和各大出版社的編輯幾乎是“搶書”的狀態(tài),有些出版商甚至直接走到代理人的貨架前,看都不看,就指著滿滿一架子繪本和童話說:“這些我全要了。”

  繪本的盛行,無疑是“讀圖時代”降臨,圖形、圖像成為閱讀主體內容后,發(fā)展出的合乎邏輯的創(chuàng)作、出版和閱讀結果。繪本從低幼市場開始,如今已有適合各年齡段的讀物。一批知名兒童文學作家、學者也進入這一領域,如曹文軒著、巴西插畫家羅杰·米羅繪圖的《羽毛》,高洪波著、李蓉繪圖的“快樂小豬波波飛系列”,金波著、西班牙插畫家哈維爾·薩巴拉繪圖的《我要飛》等。

  由于繪本劃分年齡,帶動了整個兒童出版的細分。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編輯明琴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介紹,目前少兒出版在兩個維度上都有詳細分類,類型上分為虛構和非虛構,虛構中再分為童話、校園小說、幻想小說,非虛構多按學科劃分。同時,每個類型作品又按年齡分類,每2~3歲間隔為一個階段,1歲以內的嬰兒讀物細分到每個月。

  兒童出版物的創(chuàng)作與發(fā)行,達到前所未有的高點。1999年少兒圖書在整個圖書零售市場所占比重為8.60%,2012年增加到15.09%,2020年這個數(shù)字已經(jīng)是28.31%。針對少兒出版的發(fā)掘與利潤爭奪,幾乎成了席卷中國出版界的醒目現(xiàn)象,如今,全國超過500家出版社參與少兒出版,形成了真正的賣方市場。

  起步較晚的中國兒童文學創(chuàng)作無法滿足龐大的市場需求,在21世紀新出版的童書里,引進童書占了絕大部分。2016年,開卷公司曾進行市場調查,引進版童書品種占童書市場全部品種的29.78%,引進版童書碼洋占整體碼洋的41.52%。無論是《小王子》《窗邊的小豆豆》《夏洛特的網(wǎng)》《柳林風聲》等經(jīng)典童話,還是《神奇校車》《不一樣的卡梅拉》《你看起來好像很好吃》《大衛(wèi),不可以》等繪本,幾乎成為家長們的必買書籍。

  童書的引進速度也幾乎與它們的成名速度同步。2018年8月底,國際兒童讀物聯(lián)盟第36屆世界大會在希臘雅典舉行,俄羅斯插畫家伊戈爾·歐尼可夫被授予2018年國際安徒生獎插畫獎。50天后,伊戈爾·歐尼可夫就帶著他的兩本中文版新書《狐貍和兔子》《老鼠的房子》來到中國。有業(yè)內人士將之稱作童書出版的“中國速度”。有一次,一位中國童書編輯與國外同行聊天,同行說:“你知道嗎?你們快把我們買空了,甚至出書的速度已趕不上你們的引進速度。”和成年人的圖書相比,兒童讀物真正做到了與國際同步,無論國別、品種、類型,童書已經(jīng)擁有最完備的引進目錄。

  與此同時,中國兒童文學界也出現(xiàn)了上個世紀無法想象的超級暢銷書以及一批影響力越來越大的作家。曹文軒《草房子》銷售超過2000萬冊,楊紅櫻創(chuàng)作的“笑貓日記”系列銷售超過8000萬冊,“淘氣包馬小跳”系列6000萬冊,北貓的“米小圈”系列超過6000萬冊。2016年4月4日,曹文軒獲得被譽為“兒童文學諾貝爾獎”的國際安徒生獎作家獎,越來越多的中國兒童文學被譯介到國外。

  父母對少兒讀物的空前關注催熱了市場,紛繁復雜的大環(huán)境導致泥沙俱下的亂象,根據(jù)當當童書的數(shù)據(jù),僅2017年當當童書在選書環(huán)節(jié)就淘汰掉了近10億碼洋的偽劣童書。在圖書“質量管理2021”專項工作共組織抽查的300種圖書中,62種圖書差錯率超過萬分之一。任何圖書,似乎都有了少兒版本。不久前,一本擺在8到12歲兒童推薦讀物書架上的《孝經(jīng)》(并非儒家經(jīng)典古籍《孝經(jīng)》)被媒體曝光,翻開書本,“郭巨埋兒”的故事赫然在列。魯迅先生早在1926年批評過的故事,仍堂而皇之地出現(xiàn)在2022年的童書里。

  有業(yè)內人士感慨,童書出版幾乎無門檻,“拿來主義”最省事,編編傳統(tǒng)故事、配上拼音,就成了少兒“新讀物”。更不要說VR、視頻等剛剛興起的泛閱讀領域,尚缺乏有效監(jiān)管,內容良莠不齊。CNBC(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(yè)頻道)、Digital Information World(數(shù)字信息世界)等媒體于 2021年12月31日報道, VR設備Oculus 并無“ parental control”即家長監(jiān)護功能,無法阻擋18+成人內容及其他可能對兒童有害的物料。而完全新興的所謂“元宇宙”也成為仇恨、色情及兒童性誘騙的庇護港,用戶除了連結彼此外,也給獵食者可趁之機。

  這些新書或者新興設備以及內容平臺浮現(xiàn)出的諸多問題,也似乎從另一面解釋了那些經(jīng)典童書被大量引進的原因,“語文界新生代領軍老師”郭初陽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,選一本好書最保險的標準,就是選擇那些經(jīng)過了時間檢驗和時代過濾的書籍,如果一本書已經(jīng)流傳百年,它怎么可能不是一本好書。

  不要小看一本兒童文學書籍

  時代的信息紛繁使得父母對待孩子的讀物空前緊張,甚至連累了一批受到小讀者喜愛的兒童讀物,也導致一些讀物帶有明顯的功利性,而“讀什么”這個選項,某種程度卻不再由小讀者說了算。當孩子的注意力被數(shù)字多媒體分散,又面臨繁重的課業(yè)負擔時,在被壓縮了的閱讀時間里,家長更加重視所讀的內容“有沒有用”以及“有什么樣的用”。經(jīng)過若干年猶疑、惶恐、摸索才得以豐富的兒童文學,又一次被審視,被質疑。

  一年前“米小圈”因為“偷奸?;?rdquo;“給同學起外號”而遭遇下架之后,一個“排雷書單”曾在微博、家長微信群中瘋傳,不僅“米小圈”,楊紅櫻的《淘氣包馬小跳》、楊鵬的《裝在口袋里的爸爸》、沈石溪的《狼王夢》和曹文軒的《青銅葵花》全部位列其中,理由五花八門。《米小圈上學記》的編輯明琴感慨:“難道一定要灌輸一些什么,才算有用嗎?文學給予人的力量,怎么能用功利的‘有沒有用’去衡量?”

  創(chuàng)作出“米小圈”的作者北貓出生于1982年,他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寫米小圈的初衷,就是想把自己小學時發(fā)生的那些趣事寫進去,他相信“米小圈的每一個喜怒哀樂都是我們當代小朋友親身經(jīng)歷的”。故事里,“米小圈”在學校有各種逗趣經(jīng)歷也有小小煩惱:考試又沒考好、被老爸逼著上興趣班、同桌是媽媽的臥底總打小報告……“米小圈的人物原型是每一個小朋友。”北貓說,他希望孩子能在書里感受真誠、美好和善意。

  2021年,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做過一個圖書銷售分析,編輯明琴發(fā)現(xiàn),少兒科普類圖書超過了兒童文學,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抖音等短視頻平臺銷售出去的。短視頻盛行的今天,所謂的讀書博主正在代替家長為孩子們選書。“主播在介紹的時候,科普類讀物能夠很快講清它的用處,比如看了這套歷史書,馬上能了解某段歷史,看了這本科普書,馬上知道生物、天體、人體……但是文學不能,一部文學作品,很難三言兩語介紹出它的功利性,因為文字的東西都是一點一點影響你,最終變成你的一部分的。”明琴說。

  在《2021抖音電商圖書消費報告》中,“80后”讀者是抖音電商的購書主力軍,最愛選購兒童讀物、育兒書籍。其中科普類圖書銷量增長最快。當當網(wǎng)公布的2021童書暢銷榜中,前三名分別是《寫給兒童的中國歷史》《神奇的校車》《少年讀史記》。

  要教育還是要趣味,這個持續(xù)百年的爭論,如今的中國兒童文學作家和研究者已經(jīng)給出答案。“教育性與兒童文學的審美本性在文化天性上是可以相容的。在兒童文學的藝術語境中,審美性的‘天敵’不是教育性,而是傷害、踐踏審美性的說教主義暴行。”方衛(wèi)平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。

  在快節(jié)奏、一切都追求速成的今天,如何讓孩子慢慢讀一本暫時看不到“用處”的書,似乎成了新的問題。“不要小看一本兒童文學書籍。”方衛(wèi)平說,“ 的兒童文學會以一種自然而奇特的方式,激發(fā)和強化孩子們生活中的積極方面。”

  方衛(wèi)平講了一段歷史:“二戰(zhàn)”后的德國,在連一塊果腹的面包都沒有的境遇里,童話大約是最沒有用處的東西。但是,當創(chuàng)立國際安徒生獎的杰拉·萊普曼帶去了三萬冊童話《公牛費迪南》,眨眼間售罄,甚至和所有珍貴生活物資一樣,成為黑市上的搶手貨。寒風乍起的秋天,孩子們披著單薄廉價的棉衣,甚至穿著薄紙板做成的鞋子來到她創(chuàng)辦的圖書館。忍受饑寒,甚至流浪街頭的戰(zhàn)爭孤兒,卻本能地懂得并實踐著禮節(jié)的尊嚴、等待的耐性以及真誠的感恩,他們的理性和自制超出了許多成年人的想象。方衛(wèi)平感慨:“兒童書籍對于童年的塑造力,同樣超出許多成年人的想象。”當這個人長大,“童年的體驗、感受和精神造就的不老泉水,將給予生命 的養(yǎng)分。”

  這似乎解釋了為什么鄭淵潔微博下有那么多成年人,向這位童年時閱讀過的作家傾訴心事。外國文學專家、翻譯家戈寶權晚年在《我怎樣走上翻譯和研究外國文學的道路》中寫道:“童年時,我最喜歡的兒童讀物,就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由鄭振鐸主編的《兒童世界》,直到今天,我都無法把它們遺忘!”

  一百多年前,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《卡拉馬佐夫兄弟》中借阿廖沙之口說過,“你們要知道,一個好的回憶,特別是兒童時代……是世界上 尚,最強烈,最健康,而且對未來的生活最為有益的東西。……如果一個人能把許多這類的回憶帶到生活里去,他就會一輩子得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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